第034章 明月夜
赵光义自从争取了统兵伐唐的机会,调兵遣将、请功封赏,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许多禁军将领,虽然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掌控一支武装,或者让禁军将领死心踏地的跟他走,但是与他们建立一定的联系、增加他们对自己的认同和好感却很容易。
藉此关系,以他的地位,只须稍作示意,安插几个有南衙背景的人在禁军中做个校尉易如反掌。他不是要统兵造反,而是要策划篡位,在关键部位,只要能有一个得力的马前卒就足以做成大事了,就像萧思温谋杀契丹皇帝,只须收买他身边一个厨子一样。
楚昭辅本无大才,当初“义社十兄弟”,哪个不是手握重兵、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他呢,那时只不过是掌管军械库的一个官吏,既无过人之能,也无了得的战功,全因他坚定地站在赵匡胤一方,有从龙之功,方才积资累历,直至升迁到三司使的高位。如今他被罢黜为民,走赵光义的门路重新做了官,会不会想再来一次从龙之功?即便他没有胆子造反,这样一个对赵光义感恩戴德的人,掌握了宫中的武装力量,在既成事实面前,也会更容易倒向赵光义。
再者,赵光义好女色,这是史书上都无法回避的事实。他以前那般自律,全因为他还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皇帝,他正觊觎着帝位,不能不注重自己在朝廷百官、士林名流中的影响,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掩饰自己对美女的欣赏,当日在汴河码头看见柳朵儿的时候,就曾欣然向人问起她的身份。
近来,官家对他颇为冷落,许多往常由他操办的大事现在都移交了别人,上一次巡狩洛阳时,还令皇长子监国,近来赵官家更与三弟赵光美往来密切,他这十年来都不曾以帝王之尊到过赵光美的府邸,可是自洛阳归来以来,已经去了三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赵光义正在失宠。
而赵光义对此似乎全不在意,甚至纵情酒色,这个曾经不顾帝王身后名,强占臣妻、而且是归降的唐国帝王皇后的赵二哥,怎么会在见了比柳朵儿更加娇媚动人的小周后时毫无所动?连他的眼神中都没有一丝波澜?
结合以上种种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一种更重要的东西,已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使他无暇他顾。什么东西比绝色美人更令男人动心,甚至忽视了美人丽色?只有一种,那就是权力。对晋王赵光义来说,还有什么权利是他要追求的?唯有帝王的宝座。
“赵光义,已经感觉到了失宠的危险,而且要孤注一掷,进行反扑了!”
这就是杨浩得出的结论。凭着这么一点蛛丝马迹,本来任谁也不可能大胆地推测出他要策划宫变、而且是马上就要宫变的。在杨浩心目中,古往今来的智者中,‘智近于妖’的武侯诸葛孔明不能;‘江湖第一智者’的冷明慧冷大先生不能;智计百出、狡如九尾天狐的成绮韵成二档头也不能,但是他杨浩能。
因为只有他这个来自未来的人,知道赵光义早晚会反。而且他一直在猜测,猜测由于自己对历史的影响,赵光义是会提前发动还是推迟发动,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手段来发动?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如今发现了这些诡异之处,他自然很容易就想到赵光义要干什么。
杨浩神不守舍的样子看在众人眼中,便显得他对今日饮宴全无兴趣了。李煜和小周后今时今日的处境,致使心境非常敏感,立时察觉他有心事,饮宴的兴情便也淡了,再喝几杯,便起身告辞。
杨浩也不挽留,将李煜夫妇送下楼去,便对冬儿三人立即说道:“马上回府。”
冬儿和玉落、妙妙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什么不开心,只得答应一声,随他往回走。因一笑楼距他的住处只隔两条街,步行即可,所以四人均未乘车轿。行了片刻,冬儿按捺不住,悄声唤道:“官人……”
“嗯?”杨浩正反复推敲着自己的结论,闻声回头。
冬儿期期艾艾地道:“官人……是不是见奴家赞赏李将军诗词,所以……所以有些不快?”
丁玉落和妙妙都悄悄竖起了耳朵,杨浩一怔,哑然失笑道:“岂有此理,李煜之词,堪称天下第一,你们由衷赞赏,有什么不对?你家夫君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么?竟为这点小事呷醋?”
妙妙与冬儿这些时日交往下来,只觉这位大妇性情温柔、娴雅大方,实是最好相处的人,与她相处极为融洽,在她面前也不再那般拘谨,听了杨浩的话便欣然上前一步,挽住杨浩胳膊,嫣然道:“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呢?老爷突然变得沉闷起来,奴家还以为不悦于奴家对李将军的赏识呢,老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杨浩拍拍她的小手,略一沉吟,问道:“‘女儿国’已转到张牛儿和老黑的名下了么?”
妙妙眸波一转,长睫眨动,俏巧地点头道:“是……呀。”
杨浩板起脸道:“要骗你家老爷,那就骗得彻底一些,吞吞吐吐的,在玩什么花样?”
妙妙低下头,小声道:“老爷,这‘女儿国’是咱家产业,老爷付出诸多心血,奴家……也打理许久,怎么就随手送与外人了……”
杨浩苦笑道:“我看你呀,就是一只小耗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只顾往自己家里扒拉。该舍的时候就当舍去才是,你说吧,又玩什么花样了?”
妙妙偷偷瞟了冬儿一眼,冬儿微微颔首,说道:“官人,这件事……妙妙和奴家说过,奴家觉得有些道理,所以便允她去办了。”
杨浩奇道:“你们做了什么?”
妙妙这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原来她得杨浩授意,要把苦心经营的产业交付他人,说起来张牛儿和老黑对自家老爷也算忠心,这产业如果真要就此抛下,那么无主产业与其被官府没收自然不如许给忠心的家人。
可是但有一线希望,谁舍得自己产业交付旁人,所以妙妙便在其中动了些手脚,将“女儿国”移交张牛儿和老黑的同时,另起一份契约,再从张牛儿和老黑手中移交他人,两张契约同时签署,签字画押,第二张契约的受让人却是空白的。
对张牛儿和老黑,妙妙自然另有一套说辞。张牛儿和老黑并不知道杨浩有意把产业无偿送给他们,如今只不过帮着走了走手续,按了个手印,偌大的产业就暂时交到了他们名下,成了杨氏产业名义上的主人、实际上的高级经理,他们乐得睡觉都要笑出声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更何况杨家女主人罗冬儿还亲自出面,与他们签署了第三份契约,契约中规定,如果他们好生为杨家经营打理这份产业,十年之后,“女儿国”三分之一的产业便完全转移到他们名下。两人从妓院里的一对打手、龟公,一下子成了人上人,对她们感激涕零,当然就此死心踏地的决心苦守‘女儿国’,以十年奋斗,享一世荣华了。
杨浩听了不禁暗自苦笑:“这两个小妮子,自家夫君正打着谋国的大主意,她们还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保全自家的产业。不过这样也好,留着这座‘女儿国’,就可以与使相千国、王侯夫人保持着最亲密的往来,许多男人不会把机密的事情说与同僚和朋友听,却会告诉自己的家人,说不定这座‘女儿国’今后会有大用,完全交予张牛儿和老黑,靠一份感激和义气维系长期的关系,不如用利益来控制他们更加妥当。”
想到这里,杨浩便颔首道:“嗯,这样处置也成。既然在开封城内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处置的东西,那么……咱们现在回府,收拾东西,天黑之前,你们马上出城。”
冬儿和妙妙看看天边一轮红日,诧然道:“现在出城?”
“不错,就是现在!”
冬儿急问道:“官人,出了什么事?”
杨浩轻轻一笑道:“方才我还与李将军饮酒谈笑,你说能有什么要紧事呢?只是,我们去意已决,那便早些动身更为妥当些,以免夜长梦多。”
丁玉落急问道:“二哥,那你呢?”
杨浩道:“你们先行离开,明日一早送走了钱王,二哥就风风光光地致仕退休了,那时便赶去与你们汇合。”
冬儿狐疑地看着他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我们留下陪官人,明天咱们全家人一起上路吧。”
杨浩拒绝道:“不可,我说今天走,那就今天走!”
冬儿和妙妙脱口道:“我不!”
杨浩把眼一瞪,怒道:“反了你们!咱们谁是一家之主?”
两女吃他一瞪,不由低下头去,低低地道:“自然是官人(老爷)你呀……”
杨浩道:“那就成了,我说今天走,那就今天走,不想走,也得走。现在回去,马上收拾行装,上路。”
丁玉落略一迟疑,说道:“二哥,既然如此,那我留下来吧。”
杨浩反问道:“你留下,那谁来照应你的两位嫂嫂?”
冬儿和妙妙连忙接口道:“我们能照顾自己,不需要照料。”
杨浩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突然决定你们马上就走,自己单独留下,的确是有一件事情要弄明白,不过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有危险,我只是想弄明白它的来龙去脉,以便做出相应的对策。如无意外,明日一早送走了钱王,我辞官致仕,就成了自由之身,那时自会去寻你们。
退一步说,如果今晚真的有事,你说咱们是一家人都留在开封易于脱身,还是我一个人走更容易脱身?上京城那种地方才是龙潭虎穴,异族他乡,插翅难飞,我还不是太太平平地回来了?何况你们走后,我虽看来只是一人,其实还有猪儿帮我、还有继嗣堂的伏桩与我暗中联络,如果你们执意留在我身边,对我全无好处,反而让我有所牵绊,不能来去自如。明白了么?”
冬儿和妙妙犹豫半晌,互相看了一眼,冬儿这才勉强应道:“是,那奴家依从官人吩咐,官人自己……千万保重。”
府中要带的东西早就已经捆扎停当,车马也早已备好,一说要走,倒也快速。玉落这两年来闯荡天下,于行路打尖是极熟悉的,又有穆羽率几名侍卫随行,路上当不致有事。杨浩又将穆羽单独唤到一边,嘱咐他一俟出城,立即星夜赶路,全速西行,务必把一家人尽快送回芦州。
看着车马消失在视线之内,杨浩立即上马,向巷子另一头驰去。出巷口,过汴桥,长街尽头便是巍峨壮观的开封府。杨浩到了开封府前,只见开封府守衙的差役,进出的小吏,一如寻常,全无异样。
杨浩本是来熟了南衙的,守门的小吏都认得他,此时他虽一身便装,自然仍是放行无阻。杨浩拴好马匹,拖着一条腿慢悠悠地进了南衙大门,一路行走,一路注意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他的根基在芦州。芦州本不是一个适宜生存安居的地方,否则也不会历千百年下来,那里还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地方了。他能带着几万百姓,在那里扎下根来,得宜于西北三藩和杂胡异族之间的微妙形势,方能如鱼得水。
芦州,是利用各方势力互相角逐、互相制衡的种种矛盾,才在一个原本绝不可能的三不管地带,汲取到了生存和发展的机会,迅速成长起来。如今他虽拥有了很大的潜势力,可是仅仅靠芦州一地,仍是处在三藩势力的夹缝之中,没有战略纵深、没有回旋余地,哪怕是有党项七氏的暗中支持,根基不稳,始终难以取得更大的发展,拓展自己的发展空间和生存空间。
麟州和府州虽然支持他的存在,以便在夏州李氏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一根钉子,却绝不会愿意让他的势力渗透到自己的地盘里面。而对夏州来说,尽管夏州如今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可是百余年的苦心经营,也不是他振臂一挥,竖起大旗,立即就能对抗的。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需要更多的机会。如果他能秘密返回芦州,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先解决银州庆王,占据这个战略要地,那么在外交上,他就可以获得契丹的支持,同时扩大自己在整个西部的影响。
而在在内部,他就可以利用芦州和银州这两个点,把整个横山山脉联系起来,把横山诸羌部落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从而形成一个倚托横山险隘、以芦州和银州两座雄城为根基,东倚麟府二州支持,西仗党项七氏扶助,暗得继嗣堂源源不绝的财力支援的一方雄霸。
出于这种考虑,如果他能名正言顺地离开汴梁,不予朝廷讨伐他的借口,他就要不惜余力地去争取,这会使他的阻力减至最小,制造更加有利于他的局面,把伤亡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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