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佛寺。
周宏一直就守在陈昌的门口,忽然一队甲士健步如飞从他眼前掠过。
周宏一看,领头的正是柳明,他和柳明官职相同,但根本不是一路人,只不过由于要保护衡阳王殿下平安返回建康,两人这才成了搭档。
“柳校尉,你如此急匆匆地,是要去往何处?”周宏忍不住追上去开口问道。
柳明的脚步飞快,周宏足足追出了禅院方才追上。
柳明脚步不停冷声道:“这和尚庙里待得都淡出鸟来了,出去透透气。”
说实话,周宏也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中午他陪着陈唱在铁佛寺中吃了一顿素斋,能下箸的几乎没有,直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就等着回江陵好好补补呢。
但周宏不傻,柳明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让他相信,他忽然一步上前拦住了柳明:“柳校尉,作为殿下的护卫,我有权知道你的行踪。”
柳明眉头一皱:“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休要在此啰嗦!”
周宏瞪着一只独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柳校尉,不要忘了,你的职司亦是保护殿下的安全,所以你去往何处,自然是要向殿下报备的。”
“我若不说明呢?”
周宏一握腰间刀柄:“我随时可以将你请过去面见殿下。”
他话音刚落,柳明轻轻一挥手,一名身材魁梧甲士便挡在了周宏的身前。
周宏圆睁独目,吼道:“柳明,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周宏往哪边,那名甲士便朝哪边移动,堪堪挡住周宏令其不得通过,而柳明则带着甲士们急匆匆往外赶去。
周宏气急,大手先前一伸,一下抓住面前甲士腰间的刀锷,轻轻一扯,那佩刀便要离身。
那甲士急忙侧身去躲,不防周宏脚下一钩,他登时扑倒在青石板上。
周宏大步从他身上迈过,大步追了上去。
甲士狼狈地从土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土,一边追赶一边连声喊道:“周校尉,留步,留步,我家校尉确有要事,不便耽搁!”
周宏理都没理他,径直朝前走去,周宏只得气急败坏地跟了上去。
柳明再次被周宏拦住之时,那名扑倒的侍卫也狼狈地追了上来,柳明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若非周校尉手下留情,你的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周宏道:“柳校尉,殿下午睡即将起来,那时咱们便要启程返回驿馆了,你这时出去怕是有些不妥吧?”
柳明冷冷一下,说道:“周校尉,难道你不想殿下平平安安地回到驿馆吗?”
铁佛寺的佛堂之中,传出一阵阵哼哼像牙痛似的念经声,和均匀的木鱼声。
一入佛堂,迎面便是供奉着汉白玉释迦牟尼,两旁排列着十八罗汉,宝像庄严,端庄肃穆。
风乍起,佛殿上悬着的檐头铁马玎玎做响。
十几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在念经,佛香缭绕,泌人心脾,定人心思。
门口的一个小沙弥见柳明一马当先走了进来,呆愣了一下。
柳明朝着佛堂内扫了一眼,沉声道:“主持大师现在何处,有要事!”
小沙弥还要讲话,柳明两道厉芒扫在他的脸上,小沙弥诵了声佛号,只得说去通禀主持,柳明却一把拽住他胳膊,径直走出佛堂:“此事不容耽搁,我随你去!”
时间紧急,哪能容他慢吞吞地来回通禀。小沙弥还要挣扎,被他用刀柄一磕腰眼,登时不敢动了。
就这样,柳明拽着两股战战的小沙弥,大剌剌地朝佛堂后面走去,那些甲士紧随其后,几个定力不足的和尚偷眼朝门外看去,心中忐忑。
柳明要找到便是这铁佛寺的主持虚云大师。
“住持”一词,本是动词,“安住之、维持之”,住持佛法的意思,后来被引申为“代佛传法,续佛慧命之人”,成了名词,后又逐渐演化成对一个寺院当家师父的尊称。
远远看到主持寮房之外有一黄犬伏地,柳明心中诧异。
他听蔡大业说虚云大师是个参悟得道的高僧,每常说法,直捷指点,座下拱听甚多。
那小沙弥解释道:“此犬但遇大师说法,即伏旁侧耳细听,或说世情闲话,它即外出,倒也十分的神奇。今日怎地如此萎靡不振?”
柳明见黄犬一动不动,果真是在沉睡,他不及多想,身边小沙弥已经轻轻敲门通禀,虚云在寮房中沉声咳嗽一声:“校尉大人请进!”
柳明推开木门,同一名小校一起踏入寮房,却见里面是你是一个套间,进入里间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待双目适应了其中的光线之后这才看到前方挡着一张纱帘,影影绰绰见纱帘之后一老僧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柳校尉有何事找贫僧,是不是殿下已经醒了?”虚云的语气有些慵懒。
柳明摇摇头,说道:“殿下连日车马劳顿,如今睡得正熟,并未醒来。”
顿了一顿,他直截了当地道:“大师,我们在寺外发现了诸多可疑之人,怀疑这些人欲对殿下不利,因此这寺中也要搜查一下。”
原来,外面的刺客迟迟未能动手,侯安都便有些坐不住了。
若刺客们仅仅是在寺之外,那便容易了,只需通报给周军即可。
侯安都拿不准的是寺庙中是否有刺客的内应,相比外面的那些人,隐藏在寺内的内应才是最危险的。
于是,便有了柳明故意打草惊蛇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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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着柳明火爆的性子,根本无需向虚云通禀,但侯安都却让他对僧众们以礼相待,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毕竟这是在后梁的地面上,还需加倍谨慎,不可给蔡大业等人留下口实。
“校尉大人,鄙寺之中都是佛门弟子,绝无奸邪之徒,亦不曾和外面的那人互相勾结。”虚云说话慢吞吞的。
“大师,寺庙之中僧众甚多,有人滥竽充数也犹未可知,有没有奸邪之徒还要搜过了才知道。”
虚云说道:“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哪能容人说搜就搜。”声音慈和,透出一股威严。
跟在柳明身旁的一名小校道:“大师若是心中坦荡,为什么不让我们搜?若是并无那刺客们的同党,也好还贵寺一个清白。”
虚云道:“柳校尉,这铁佛寺是后梁境内的寺庙,若是你执意要搜,是不是应该去问问蔡大人。”
梁武帝萧衍在即位的第三年便宣布舍道归佛,并亲制《舍道事佛文》发愿信奉佛教:“公卿百家、侯王宗族,宜反伪就真,舍邪归正”,“愿使未来世中,童男出家,广弘经教,化度含识,同共成佛。宁在正法之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灭。”
鼓动和要求王公贵戚乃至平民百姓都信仰佛教,几乎将佛教抬到了国教的地位。
即便是梁灭,但后梁毕竟是号称承其衣钵,对寺庙和僧人们也是极近礼遇,一般的官吏不敢轻易得罪。
柳明眼中凶光一闪,正要动用强力,忽然一个手下惊慌地闯了进来:“柳校尉,不好了,寺庙之中着火了!”
柳明眉头一皱,立刻转身走了出去。他所带来的这些甲士正在朝着寺庙的东北角指指点点,他仰头望去,看到不远处浓烟滚滚,烈焰飞腾,在清澈的天空中非常醒目
柳明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方向是是寺庙的伙房方向。
在陈昌进入寺庙烧香礼佛之前,他们和梁军护卫便开始探察周围环境,有人布设警哨,四处都安插了自己人,伙房当然也不例外。柳明记得那里派去了两人,都是精明能干、身手矫健的手下。
在陈昌提出要在寺庙中用饭时,他还亲自去伙房查验了一番,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
寺中伙房大白天无缘无故地起火,这本身就十分的可疑。
而伙房据此处也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那两名手下应该速速来报才对,可他们迟迟未曾出现,说明一定是遇到了危险。
柳明立即召集随行甲士,朝着伙房的方向跑去救援。
周宏总算是问出了柳明的目的,如从更加不敢离开陈唱周身半步。
可没过多久,就在廊下见到了伙房的方向有迅猛的烈焰火舌卷向天空,接着是寺中僧人们奔走呼喊救火,但伙房多为木制结构,一旦被引燃,很难用水将其扑灭。
陈昌歇息的禅房距离伙房尚远,而伙房周边则是一大片菜地,火势虽然凶猛的很,却不用担心火烧到这边来。
周宏不待通禀,径直推门而入,见陈昌仍在罗汉榻上沉睡,不禁一皱眉。宁景融起身惊慌失措地道:“周大人,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一急,衣袖拂过案几,竟然将一个茶杯打碎。
“庙里的伙房走水了!”
话音刚落,侯安都率手下兵将匆匆赶来,侯安都穿戴整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蔡大业紧随其后而至,他袍带松散、气喘吁吁,见到周宏便急喊:“殿下呢,殿下没事吧?殿下没事吧……”
今日是他陪着陈昌游览铁佛寺的,若是陈唱有什么不测,他难辞其咎。
侯安都轻轻一指罗汉榻的方向:“蔡大人,莫要着急,你看殿下不是好好的嘛,莫担心,莫担心……”
门外一片乱哄哄,门内人声嘈杂,陈昌渐渐醒转,翻身开眼一看,正好和侯安都四目相对,陈昌道:“司空大人,孤方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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