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地区,城上郡,新选组的营地——
今日的天气相当柔和。
绸缎似的阳光从东方的天际飘洒下来。
逐渐拂晓的云霞转变为明丽的色彩,绚烂如带。
举目望去,旷野上弥漫着淡青色的薄雾,满含未散的夜气。
浅葱色羽织、锁子甲、臂甲、腿甲……穿戴整齐的青登缓步走出他所居住的营帐,拄刀而立,遥望初升的太阳。
淡金色的朝光映亮了他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橘君,你起得可真早啊。”
话音未落,人已至。
近藤勇一边缓步走到青登的身边,与他比肩而立,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他那猩猩般的大嘴撑得仿佛能塞下两只拳头。
“我也只是刚刚起来而已。”
“嗯?橘君,你在想啥呢?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青登哑然失笑:
“没什么,就只是……稍微有些感慨而已。”
未等近藤勇追问,青登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不知怎的,望见这一望无际的旷野后,就不禁伤春悲秋起来。”
“回想3年以前,我仅仅只是一介无名之辈。”
“而如今……仅仅3年之后,我居然成为了坐拥三千大军的幕军大将。”
“这一路走来……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啊。”
近藤勇听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颊间浮出严肃、认真的神色。
“嗯,橘君,你的感受,我很懂哦。”
“我也有同感。”
“3年前,我只不过是学徒稀少的‘芋头道场’的师范代。”
“谁能想到,我这样的人会成为名震天下的新选组的局长呢。”
说到这,近藤勇停顿了一下。
俄而,他长出一口气:
“橘君,此战过后,你应该……不,你绝对会被擢升为大名!成为一城一地之主!”
说到这,近藤勇的眼眸中冒现出露骨的羡慕之色。
“大名……大名……真好啊!这是多少武士的至高理想啊!”
“若能成为大名,那可真是功成名就了呀!”
“橘君,关于你的分封地点,我和阿岁他们都讨论过了。”
“我们都觉得你多半会被分封在京畿地区。”
“你肩负着镇守京畿、为幕府戍卫西部边境的重任。”
“既如此,就没理由将你分封到偏远的穷乡僻壤。”
近藤勇眉飞色舞地说着。
青登先是愣了愣,随后缓缓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口中呢喃:
“一城一地之主吗……”
在江户时代,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成为大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将拥有自己的土地。
意味着将拥有自己的领民。
意味着将成为事实上的君主!
意味着将获得人人艳羡的无上荣誉!
当然,相比起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青登更注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质性的好处。
在青登看来,成为大名的最大好处,莫过于将拥有更加充沛的资源以实现自己的目标!
老实说,新选组当前的发展已经到瓶颈了……或者说:新选商会的创收能力已经到极限了。
虽然银镜乃是占据了垄断地位的暴利行业,但它再怎么暴利,也终有极限。
军队可是人类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吞金巨兽。
根据岩崎弥太郎的可靠计算,就凭新选商会目前的创收能力,维持一支3000人规模的冷兵器部队,就已经是其极限了。
为了增加收入,岩崎弥太郎早就尽可能地拓展财源,不断丰富新选商会的营利手段。
比如:购买了京都郊外的土地,拦河造田。
再比如:购买船只以发展远洋贸易。
但是,这些都是收效很慢的创收手段。
等这些新田长出稻苗,都是1、2年以后的事情了。
不过……等拥有了自己的封地,一切将大不一样!
首先,青登将能按照传统手段,即靠征收农业税、关税等税赋来增加收入。
其次,青登可以让新选商会转型为藩国的“国有企业”,做更大、更赚钱的生意。
总而言之,成为大名就等于拥有了更加稳定、充沛的财源!
届时,他就能进一步地扩大新选组的规模!并且使其转型为真正的近代军队!
碍于财力有限,以及缺少可靠且稳定的购买渠道,青登迟迟未使新选组列装火器。
而且,一直向西方军火商购买火器,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有道是“买不如造”。
西方军火商吃准了你缺乏工业技术的死穴,故而将枪炮的价格抬得极高,一挺燧发枪可以卖出数两金的高价,溢价极其严重。
等拥有了自己的封地,青登就可以像萨摩那样在领内建立军工厂,引入西方世界的先进科技,大力发展工业能力!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新选组将能用上“国产枪炮”,而且新选商会还可以向全日本兜售工业制品,大赚特赚!
想到这,青登不禁感到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地畅想未来的“种田人生”。
当然,意淫归意淫。
经过短暂的“幻想时间”之后,青登的思绪逐渐落回至现实。
他笑了笑,随后半开玩笑地对近藤勇说道:
“勇,这些遥远的事情,就暂且留到日后再去慢慢细想吧。”
“现在……还是先让我们将精力集中在目前的战事。”
说着,他帅气地转身向后,浅葱色的羽织高高扬起!
“高取城仍陷于敌手,是时候将其收复了。”
“传我命令——拔营!出阵!夺回高取城!”
……
……
此时此刻,城上郡以南的十市郡——
“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吉村先生,稍微休息一下吧!”
吉村寅太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扭头去看战友们……更正,是仅剩的战友们。
放眼望去,一派凄惨景象……
为了逃过新选组的追击,吉村寅太郎等人忘我地逃、拼了命地跑……
生动演示了何为“抱头鼠窜”,何为“风声鹤唳”。
不慎跌倒了,顾不上去查看擦伤的腿脚,忙不迭地爬起来,继续逃。
眼见身旁的战友逐渐因体力不支而落到后面去了,也顾不上去拉他们一把——实质上,在碰见这种状况后,不少人心里会暗暗地感到庆幸。
同伴掉队了,这便说明新选组的追击部队将会忙着剿灭这些速度慢的家伙,自己逃生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就这样,吉村寅太郎等人跑了足足一夜,从夜晚跑到拂晓……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求生欲。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每个人都爆发出了超常的体力,从城上郡一口气跑到南部的十市郡。
狂奔了足足一夜,他们这些幸运的苟活者全都变得狼狈不已。
大汗淋漓且不说,身上的衣裳被汗浆和血污给染得失去原有的颜色。
此外,因为体力的剧烈消耗,以及长时间的粒米未进、滴水未入,包括吉村寅太郎在内的每一个人全都是肉眼可见的虚弱,面色发白得厉害,干枯的嘴唇像极了久旱龟裂的田地。
有好几个人甚至已经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地不起。
乍一看去,他们已不像是一群为尊攘运动献身的战士,反倒更像是一群可怜兮兮的乞丐,让人见了都忍不住扔出几枚铜板赏给他们。
吉村寅太郎伸长脖颈,战战兢兢地遥望北方。
看不见浅葱色的羽织。
听不见急促的蹄音与脚步声。
——看样子,我们现在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吉村寅太郎思量了一会儿,点点头:
“嗯……那就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此言一出,现场众人顿时如释重负,下一息便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喂,你有水吗?”
“早喝光了。”
“好渴啊……”
“唔……肚子好饿……”
吉村寅太郎随意地找了块平坦的石头,一脸颓丧地坐下。
冷不丁的,松本奎堂的声音自其身侧响起:
“吉村君,我还剩下一点水……您拿去喝吧。”
松本奎堂手拿一只老旧的葫芦,一瘸一拐地走向吉村寅太郎。
虽然遭遇了连底裤都输掉的惨败,但幸运的是他的两大亲信——藤本铁石和松本奎堂——都还活着。
吉村寅太郎看了一眼松本奎堂的干枯、发白的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不渴,你自己拿去喝吧。”
“这、这怎么行呢!吉村君,您别推辞了,快喝吧!”
二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反复推辞。
最终,松本奎堂拗不过吉村寅太郎。
他用力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眼冒绿光,“咕咚咕咚”地猛灌壶中仅剩下来的几口清水。
他的这副鲸吸牛饮的凶狠架势,仿佛即使是贝加尔湖摆在其眼前,他也照样能喝个精光。
趁着对方喝水的档儿,吉村寅太郎出声问道:
“松本君,我们还剩下多少人马?”
他语毕的同时,松本奎堂刚好放下喝空的葫芦。
“算上我们俩在内,还能自由活动的人……只剩下86人……”
尽管已经做好了相应心理准备,但在听见这串刺耳的数字后,吉村寅太郎还是忍不住地感到心脏猛颤。
不过半日的工夫,三千大军就只剩下86人了……
基本……不,根本就是全军覆没了!
吉村寅太郎痛苦地闭上双目,仰面朝天,连做了数个深呼吸。
如此模样,似乎是在强憋眼泪,迫使泪水回流。
松本奎堂犹豫了一会儿,随后结结巴巴地问道:
“吉村君……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
吉村君沉默着,久久不作应答。
便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响亮的喊声。
“什么怎么办?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战斗到底了!”
吉村寅太郎猛地睁开双眼,转头去看说话之人。
只见来者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头发乱糟糟的,皮肤黝黑,年纪约莫为35岁。
此人名叫那须信吾,土佐人士。
若用简短的话语来形容此人——在尊攘志士的眼中,他实乃出类拔萃的武士!
无论刀、枪,还是铁炮,他都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崇尚尊攘思想,早年间加入了武市半平太的土佐勤王党。
相传他曾参与了对吉田东洋的暗杀。
吉田东洋——土佐藩的前参政,大力推动土佐藩的近代化改革,算是一个很有才能与眼界的人。
文久二年(1862)4月的某个雨夜里,他在回家的路上遭人暗杀。
杀死吉田东洋的真凶,至少尚未有定论。
不过,按照“谁最能获利,谁就是凶手”的理论来推断……凶手毫无疑问就是武市半平太!
政治立场偏佐幕的吉田东洋,一直与武市半平太不和。
在吉田东洋的压制下,武市半平太始终没有出头之日。
因此,武市半平太指派了那须信吾等人,残忍地杀害吉田东洋,扫清了自己晋升的障碍。
据说在杀死吉田东洋后,为了不给组织惹麻烦,那须信吾等人在武市半平太的安排下退出了土佐勤王党,并且逃出土佐藩,成了一介脱藩浪人。
几经辗转之后,他如今成了天诛组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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