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六,你看清楚了,下面那些人便是你曾经的兄弟,你好好地看看他们!”箭跺之后,陈唱扶着章小六往下看去。
此时的章小六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身旁这个叫作陈唱的书生方才同他讲了很多的话,有些是他能听懂的,但更多的是他听不懂的。
那些话中,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便是只要他肯听话,便可以活命,而且他的那些同伴也可更多的保住性命。
此时,看着那大锅中滚烫的沸水,他更加地坚信这书生说的话大抵是不会错的。
城下的同伴尚浑然不知,他们是在赴死。
想到此,章小六不禁悚然股栗。
与此同时。城下,何岽举刀指着坞堡的城头大叫道:“快,将勾梯竖起来,杀上去!”
前方的贼人已经过了小河,在这之前,坞堡城头上一箭未发,一些人已经渐渐地相信了之前何岽所说的话,对方真的没有箭矢了。
冲在前面的一人忽地叫道:“快看,城墙上是……是章小六,章小六没死,他没死,他被抓了……”
章小六虽然是个小人物,但是认识他的人却是不少,听到那人的喊声,很多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进攻的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
“嗯?章小六?”
在后面观战的何岽见前方的人忽地停了下来,忙抬头看去,因坞堡上并未放箭,是以他的位置也极为靠前,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箭跺后面的五六个人,不乏他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正是他的亲兵章小六。
何岽一下子傻了,章小六不是攻城的时候战死了吗?
“何头领,小六他们没死,我等若是强行攻城,那些乡民岂不是要杀他们泄愤?”一个跟了何岽有些年头的小头目说道。
何岽一下也犯了难,继续打吧,章小六他们就要人头落地了。
天日昭昭,谁都知道是他下的令,逼着乡民们杀死章小六等人的罪名怕是要落到他的身上。
他们这些草莽之人除了比拳头硬,就是义气,若是护不住下面的人,便不能服众。
若是因章小六等人而放弃攻城呢?
怕是大头领饶不了他,大头领自然是不会背这骂名的,那便只有他了。
不过,攻破坞堡之后大头领也会承情,有了大头领的抬爱,他的威信也不会降到哪里去。
心中有了计较,何岽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地对前方踌躇不前的贼人们骂道:“给我攻城,章小六等人早就降了,这是他们在拖延时间,给我狠狠地打,第一个登上坞堡者,便升他做头领,赐钱百贯,美女一人……杀……”
话音刚落,之前那个小头领便大叫起来:“何头领,不能打啊,不能打啊,小六他们会没命的……他们可是咱们的兄弟啊……”
他这么一叫,少部分原本要挥刀而上的那些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王嬛站在坞堡之上,下面的情形多少出乎她的意料,这些贼人在攻城的最为关键时刻,竟然犹豫了。
而这时,那些站在城上的俘虏什么都没说,什么多没做,只是亮了个相而已。
侍卫和惊得面色发白民壮们见到贼人们止步不前,都不由长吁了口气。
何岽急得额上青筋直冒跳脚,跳脚直骂道:“坞堡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这么做无非就是拖延而已。你们谁要是裹足不前,老子宰了他!”
那小头目苦着脸道:“何首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章小六等人是我等的兄弟,岂有置自己的兄弟生死于不顾之理?”
“不如跟他们谈谈,只要放了我们的人,我们便可答应他们城破之后放他们一条生路?”
小头目的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如此强攻逼得城上之人杀掉章小六等人,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又有人道:“大头领是盖世英雄,义薄云天,他断然也不会答应强攻的。”
何岽急了,大骂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们到底是给老子冲还是不冲?”
那小头目虽然跟着他的时间不短,但并非嫡系,冲在最前方的这些人也并不是十分熟悉,何岽见并无太多人的响应,回头大声喝道:“刘五,带着你的人上来!”
刘五便是他的嫡系,本来是准备放在第二梯队的,奈何第一梯队的那些手下指挥不动,只得将他们暂时调上来。
城下弓箭手吱呀呀拉开了弓箭,向箭矢向城上射去,一时间坞堡城头箭矢横飞。
侍卫和民壮们大多都蹲下身躲了起来,其中一个民壮一紧张将手中的陶罐摔得粉碎。
韦传正后脑勺紧紧地贴着青砖,嘿嘿笑道:“好啊,给老子送箭来了,一会箭停了,把这些箭矢都捡回来!”
在弓箭的掩护下,刘五带着人举着盾牌、门板等物缓缓地靠近。
他们已经完全地进入了射程,然而城上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城上的一些侍卫一看贼人已经开始搭勾梯了,顿时急了,吼道:“大小姐,放箭吧,不然贼人就真的杀上来了!”
王嬛紧咬着嘴唇,下意识地看着三十步之外的陈唱,从这个角度,只能见到他的一张侧脸,这个书生十分瘦弱,但却在他的身上发现了平时所见那些书生们身上极少蕴含的东西——坚毅与冷静。
他的眼神深邃、嘴唇经常紧抿,常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仍然形色镇定,谈吐清晰,罕有激动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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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传正心如烈火,早已按奈不住,大喝道:“众侍卫,瞄准下面的贼人,给我射!”
王嬛娇声喝道:“慢着!既然已经议定了章程,便按照章程来,切莫意气用事!”
这些侍卫们原本已经弓拉满了,听了王嬛的话之后又不得不松了弓弦。
“哈哈哈……”城下传来了何岽的大笑声。
“看到没有,他们没有了箭矢,也没有了胆量,他们不敢动章小六等人,哈哈哈……你们给我看清楚了,若是敢动我们的人一根毫毛,我便屠尽这坞堡!”
“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人自城头坠落!
好巧不巧地砸中了下面已经搭起了的勾梯,勾梯瞬间便断成了三截,断木散落一地,勾梯上原有四名将刀咬在齿间的山贼,也跟着惨叫着掉了下去。
“不要再攻城了,他们会杀了我们的……”章小六凄厉的哀嚎声从城头传来。
“何头领,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城下的兄弟们,莫要再攻城了,他们已经杀了毛二郎!难道你们忍心看着我人都被杀光不成?”
以章小六为首的几个俘虏在城头上大喊大叫,下面不乏有他们的同乡、好友,甚至是亲戚,这些山贼们听了之后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若是在平时,他们成群结队地下山劫掠,死几个人也就罢了,但如今章小六等人的性命仿佛就攥在他们的手中,他们的一个选择将直接决定章小六等人的生死,心中的压力在一瞬间便大了数倍。
这时,何岽急忙向后一挥手,一个山贼立即将一个老妪推了上来,何岽眼神冰冷,将刀架在了她的颈间,仰头喝道:“你当只有你们手里有人吗?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人?”
那老妪裙衫破旧褴褛,头发灰白,满面皱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哆嗦成了一团。
有了人质,攻城的人马也暂时后撤了十几步。
何岽仰着头继续道:“你们杀了我一个兄弟,今日我便杀你们一人,此人又何尝不是你们当中某人之母,哈哈哈,你这个当儿子的,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母血溅当场吗?”
城上一片肃然,眼睁睁地看着何岽将刀架在了老妪的脖子上,却也无可奈何。
这老妪定然是来不及,甚至是根本就不想随着王嬛等人进坞堡避难的百姓,像这样的人也许何岽的手里还有。
陈唱忽然觉得方才低估了这些乌合之众了,没想到何岽的反应如此之快,几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阿母,娘啊……”
陈唱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声的哀嚎,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噔噔噔的跑了过来,扒着箭跺往下看去。
“快放我阿母,我求求你们,快放了我阿母……”这人在下面听到有人说老母被山贼所擒,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便奔了上来。
当初有人嫌这老妪带着累赘,何岽力排众议,此时这老妪有了用处,对于自己当时的决定,何岽很是庆幸,也颇为自豪。
他洋洋得意地叫道:““我们知道城中守军不多,速速开门投降,还可留得一命,否则先杀这老妪,再将你们全坞堡之中的人全部屠光!”
城上那做儿子的汉子泪水涟涟,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嬛面前苦苦哀求。
谁都是有爹娘的,此时王大小姐也异常为难。
自从带着百姓进入这坞堡之中避难,万千压力便集她于一身。
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的险境,镇定表象之下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不知道下一步事态会如何发展,不知道是否能够凭借着这仅有的十来个侍卫和百十个民壮就能守住坞堡。
她死死咬着嘴唇,忍住眼底泫然欲落的泪水和喉中的酸楚欲裂,不知该如何回答。
韦传正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前襟,瞪眼吼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了?难道真的相信那山贼的话?难道真的想用这坞堡之中的数百性命去换你老娘的命?”
韦传正的话犹如连珠炮一般,那人却只是不住地磕头哀求救其老母。
城上之人目光几乎全都齐聚与此,作为俘虏的章小六也有些看得呆住了。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书生轻轻说道:“别看了,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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