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摆在王嬛身后那面近一人高的牛皮鼓响声大作。
陈唱蓦然一惊,如此在向自己人示警的同时,岂不是不能出其不意地对付山贼了?
他哪里知道,擂鼓并不是只是向着坞堡中人示警,还有其他的村镇。
北魏延兴五年,李崇任兖州刺史。兖地多劫盗,李崇便创鼓楼之制,令各村建一楼,楼悬一鼓,盗发之处,双槌击鼓,四面诸村始闻者擂鼓一通,次闻者以二为节,后闻者以三为节,各击数千槌。俄倾之间声布百里,其中险要皆有伏人,盗窃始发便可擒拿。
诸州置楼悬鼓自此始。
置楼悬鼓同样被梁朝借鉴,杨家渡着鼓声一响,周边的村镇便皆可听闻。
王嬛此举固然暴露了自身目标,但却可以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毕竟这个时代的通信手段极其落后,很难保证附近的乡民全部都知悉土匪来袭的消息,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擂鼓声布百里的情景终究是没有出现,四周村镇之中纵然置楼悬鼓,但并没有回应杨家渡的鼓声。
王嬛站于望楼之上,向下面的侍卫们发号施令,她语音清脆,掷地有声,那些侍卫们得令后纷纷守住各个要隘。
陈唱隔着凭栏向下望去,只见乡民们此时已经乱作了一团,众人惶然无措,男子的呵斥声、妇孺的啼哭声阵阵传来,听来令人心焦不已。又向前方望去,只见那队蜿蜒的火龙仿佛瞬间又长了一倍有余,应该是马队。
他之前只是在小说、影视剧上看过、听过,从来没有亲见过什么山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山贼的凶残和野蛮没有清醒的认识,这些家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不会天真地认为山贼劫掠了财物就会放过这些可怜的百姓。
陈唱只知道这些山贼凶残,可究竟是如何个凶残法却是不知的,而王嬛看到那快速移动的火龙心中一颤。
正所谓南船北马。相较于北朝骑兵突击时“铁骑为群,前后相接”的壮观场面,南朝除了少数几场大战外,很少有集合超过三千骑兵队伍的会战。南朝不但战马数量少,质量也比不上北朝,战马的主力是矮小的巴马。
当年梁武帝萧衍从襄阳骑兵,手中的资本无非是步兵上万,战马千余,其子萧纪经营梁朝军马产地巴蜀十七年,也才积攒了七千余匹战马。
候景搅乱整个梁朝手中的原始资本不过是八千人马和数百骑兵。时任散骑常侍韦粲闻侯景作逆,倍道赴援,其手中也只有五千人马和上百骑兵。而此时,这伙山贼中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战马,如何不令人惊骇?
王嬛的双手紧紧攥拳,不禁微微发抖。
陈唱和颜千石被王嬛毫不犹豫地轰下了望楼,理由是颜千石太胖,望楼年久失修恐将不支,颜千石都被轰下去了,陈唱无人照看,自然也要跟着下去。
此时坞堡大门紧闭,百余名青壮男子已经拿起铁叉、木棒等各式各样的武器,紧紧跟随在侍卫们的身后严阵以待。
后梁军队对江陵远郊控制力并不强,山贼劫掠村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大多时候都是小打小闹而已,似今夜这种大规模的倒是头一次遇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乌云笼罩,这必将是一场生死之战,也许他们中很多人都无法看到明日的太阳,这些百姓岂能不感到惊慌?
王嬛很是诧异,她不知这支即将兵临城下的土匪来自哪里?
她整日里舞枪弄棒、缉盗拿奸,也算是经过些风浪的,但从未有过今夜之凶险。
蜿蜒的火龙越来越近,王大小姐感受着那一无形的压迫感,轻吐了口气,手向后一伸,将背负的长弓缓缓地摘下。
山贼的马队还在急促驰来,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包裹着王大小姐,然而,在这种压迫下,一股滚烫的战意,却是犹如沸水般,在她胸膛澎湃而起。
下一刻,她娇喝一声:“准备迎战!”
经过周义海的认真排查,此地算上青壮的可战之兵也就是不足一百八十人,其中侍卫二十一人,由周义海率领,四名身手最好的侍卫负责护卫在王嬛的身侧,真正能投入作战的侍卫只有十七人而已。
王嬛身份虽然尊贵,但她只是名义上的指挥官,真正的指挥权却在周义海的身上。
行军打仗对于周义海而言可是老本行,当下一面让侍卫带着青壮男子守好各处隘口,一边派人安抚惊惶无措的乡民。
当他扭过头向后看的时候,顿时目瞪口呆。
那个被打得剩下半条命的书生在颜家祖孙的搀扶下,正在有条不紊地动员、安抚着民众。
或许是陈唱真的起到了作用,坞堡中虽有哭声,但是人们的情绪似乎已经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妇人们在院中架起了五口大铁锅,一些宅子里的门窗被拆了下劈成干柴烧火,熊熊火光之中,铁锅中的水翻滚起来。
“这书生倒有些不同?”周义海自言自语道。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说实话,周义海对贵族子弟们是没有任何好感的,连带着陈唱的读书人也是一样,这样的人在兵祸战端来临之际,根本就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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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唱的所做作为让他眼前一亮。
“报,周校尉,贼人距此不足两里!”
这次出城,周义海的战马上恰好带着盔甲,听手下来报忙整了整衣甲,对前来报信的那名侍卫嚷道:“走,随老子会会这帮贼人去!”
说罢扭头看了看正在指挥乡民们应战的陈唱等一眼,笑道:“你们三个老的老,胖的胖,弱的弱,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些贼人势头不小,想必是个大山头的,此番来劫掠,定是想干上一票大的才肯离开!”
这时,王嬛在三个侍卫的护卫下也匆匆从望楼上下来,因为兵力稀少,王大小姐自然不能站在望楼上观战指挥,四名侍卫无法劝阻,只得留下一人在望楼上通报军情。
王嬛也看到了陈唱的所作所为,但此时并非叙话之时,见了周义海后并不解释,直奔坞堡大门处。
陈唱见王大小姐提刀在手,那刀青光闪烁,刀长刃薄,她手腕一抖,巧妙地挽出了两朵轻盈的刀花,刀光如雪,寒光闪闪。
陈唱霍然动容,他虽然知道这王大小姐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之人,但倒想不出她刀法居然如此精妙,且招式中隐含腾腾杀气。
王嬛虽然意气风发,走起路来仍是步履轻盈,如风摆柳枝,姿态曼妙之极。
周义海见王嬛出现在了眼前,登时皱成了苦瓜脸,这小姑奶奶不在望楼上好好地待着,下来岂不是添乱?
他自然不敢斥责王大小姐,而是对那三名紧跟在后的侍卫气愤地吼道:“尔等三人是如何当差的?”
王嬛脚下不停道:“周大哥,这是我的意思,与他们无关!”
“这……唉,你们三人务必护得大小姐周全!”
众人乱哄哄地将王大小姐前呼后拥地向大门走去。
陈唱在颜千石的搀扶下也跟了过去,此时已经是四更时分过了些许,山贼没有后世打卡扣薪的束缚,并不是十分的准时。
惨淡的月光照着陈旧废弃的坞堡,所有侍卫和百姓的左臂上都缠了一圈白布,与黑黢黢的屋墙院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沿着坞堡的中心线向南,穿过重重高墙和屋舍,直到最前端的大门,气氛肃杀。
陈唱等人刚刚站定,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竟是两个乡民跟了上来,想必也是来帮忙的,他不及多想,赶紧让颜千石扶着自己继续走。
那两个乡民正是被刘耀祖训斥的两人,叫作田虎的大汉见到陈唱之后顿时停在了原地发愣,被他的同伴一拉,方才缓过神来,他刚想说话,便听那黄脸汉子小声道:“方才提醒你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王嬛带了一帮人拎着兵器,大步流星地上了坞堡的大门城头,对身后跟来的陈唱等人和那两个乡民根本不及理会。
贼人驱马赶来,也就是片刻的工夫而已。
并不是十分宽敞的坞堡大门上,数十名侍卫们和青壮乡民们正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这道大门是坞堡的大门,临水而建,前面则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河宽三丈有余,前几日阴雨绵绵,河水涨了许多,凄清冷月将河水映出惨白一片,芦苇丛中,不时有被惊起的野鹜掠过,在水面上留下一长串水迹。
这里的侍卫头领站在城头上正向城下观看,见王大小姐带人亲自前来,先是一愣,连忙过来施礼,道:“小人韦传正见过大小姐!”
王大了解摆手道:“免了免了,这里一应作战准备可曾做好?”
韦传正眉头微微皱起道:“想必大小姐方才在望楼上也见到了,从贼人的火把来看,至少有近两百余骑,这还仅仅是从火把数量上推算出来的,其真实势力怕是远不及此!”
“不过,请大小姐放心,小人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前方又有护城河阻挡,他们一时半刻无法攻入坞堡,请大小姐回到望楼上观战即可!”
陈唱刚刚气喘吁吁地登上城头,便听到了这一番的对话,他细细打量这名侍卫,见他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健硕,神情剽悍,虽是面对强敌,但脸上并无毫无惧色。
陈唱不由暗暗点头,以前的印象中,北朝的军队彪悍无比,而南朝的军队的战斗力却极差。
侯景背叛东魏投降南朝梁时,梁武帝命令豫州刺史萧渊明率领十万水、陆军队奔向彭城接应侯景,并趁机北伐攻打东魏。可萧渊明部渡过淮河没多久,就被东魏军击败,萧渊明及其部众全部被魏军俘虏。
如今看来,王大小姐一届女流之辈主动拒敌勇气可嘉,周义海、韦传正也面无惧色,想来定是那萧渊明并无主帅之才具。
他在一旁胡思乱想着,那边王嬛点点头,对周义海道:“周校尉,我等先在此处拒敌。”
周义海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两只眼睛突然直瞪瞪地望着大河上游的方向。
“周校尉,周校尉?”韦传正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晃,却被周义海一掌拍开。
“大小姐,快看!”周义海突然伸手指着前方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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