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总与昂古莱姆一家往来,所以每当闲暇时候或是心血来潮之际,青登就会向艾洛蒂他们讨教法语。
不论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多多学习热门外语,都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青登本就是一个很擅长学习的人——他前世可是高材生——在此基础上,又加上了天赋“鬼之心 5”的加持。
于是乎,他没花多大的力气,就取得了相当可观的学习成果。
虽然尚未达到母语般的极高水准,但用来与人进行简单的沟通,倒是绰绰有余了。
在19世纪,单论综合国力的话,拥有最大殖民地的英吉利国略强于法兰西国。
可论文化影响力的话,前者连给后者提鞋都不配。
从许久以前开始,法国就是欧罗巴大陆当之无愧的文化标杆。
西方诸国都极度尊崇法国文化,都以学习法语为荣。
说话的时候,总要往里面塞一点法语词汇,以此来彰显自己有文化。
尤其是露西亚国,更是人均精法。
在露西亚国的贵族圈子里,不懂法语的人会被视为粗俗、没有格调。
因此,才会出现“反法同盟用法语来相互沟通”的滑稽场面。
就跟露西亚国一样,英国的贵族们基本都通晓法语,哪怕不会说,也能听懂个大概。
像尼尔这样的能够做到公使一级的高级官吏,没有任何理由不懂法语。
果不其然——青登的话音刚落,尼尔就用力地挑了下眉,面露诧异之色。
“……你懂法语?”(法语)
他用法语反问道。
青登微微一笑。
“我以前曾经在江户居留地学习过一些法语。阁下,快把枪口放下吧,我们是带着诚意而来的。”(法语)
“……”
尼尔紧抿嘴唇,不发一言,思索着。
乔斯林上校也懂法语,因此他默默地观察尼尔的模样,等待尼尔的回应。
唯有根本不懂法语的胜麟太郎和万次郎,怔怔地呆站在原地。
他们完全不知道青登和尼尔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于是只能目目相看,大眼瞪小眼,干着急。
时间流逝……
约莫半分钟后,尼尔缓缓地放下了枪口。
“……入座吧。”
眼见尼尔已经做出判断,乔斯林上校也默默地收起了手枪。
原本紧绷的氛围,霎时松弛下来。
胜麟太郎和万次郎双双长出了一口气。
青登的眼底里掠上一丝笑意。
他知道:他适才的那一句话,成功地唬住了对方。
(再这么下去,你们将会彻底地把我们推向法国阵营,重演美利坚建国之旧事)
青登很清楚,不论他说些什么——胁迫也好,怀柔也罢——都没法使尼尔动容。
可若是牵扯到了法国,这就由不得对方不重视了。
……
……
双方在长桌的两侧坐定。
青登发起了“先攻”——
“那么,请允许在下重申幕府的主张。”
“我们真心实意地希望贵方能够接受我们的合理条件。”
“将舰队撤出江户湾,不再对幕府和萨摩索赔。”
“请你们明白,我们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在说到“我们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这一句话的时候,青登特地加重了语气。
对面的尼尔和乔斯林上校大概是联想到了那根被斩断的龙骨吧,双双拉下了脸。
青登的话音仍在继续:
“你们有着横行四海的舰队与威力无匹的枪炮,可我们腰间的刀剑也未尝不利。”
“倘若战端一开,我们会保持武家的尊严,显出武士的气概。”
“我们会豁出性命,与你们打个你死我活。”
“江户若是失守了,我们就退往信浓;信浓若是失守了,我们就退往越后;越后若是失守了,我们就退往奥羽;奥羽若是也失守了,那我们就一口气退往虾夷地,在五棱廓重建幕府!”
“总而言之,我们将在法国的支持下,与你们血战到底!”
“事到如今,我就向你们坦白吧。”
“近年来,法兰西国一直在与我们接触。”
“他们愿意与我们结为稳定的友好关系,向我们售卖平价的武器,同时还协助我们建立新军。”
“而我们也有意与法兰西国展开长期合作。”
“当然,目前还只是‘有意’的阶段。”
“毫无疑问,贵方若是不愿就此罢兵,执意向我们动武,吾等将毫不犹豫地投入法国的怀抱!”
“我相信,当法国得知幕府正与英国打仗后,他们一定会很乐意向我们提供他们所能提供的一切支持。”
“一如当年的美利坚独立战争,好好地给你们放一把血。”
“你们的实力将会受到削弱,同时还失去了一个可以遏制露西亚国的重要据点。”
“诚然,即使获得了法国的援助,我们也很难取胜。”
“但是!我们将有绝对的自信,使你们遭受无比惨重的伤亡!”
“至少会有三分之一的英兵无缘回到故乡!”
“最终结果,将会是你们的维多利亚女王赢得荣誉,而你们则收获死亡!”
“你们的妻子将失去亲爱的丈夫,被嘲弄变成寡妇。”
“你们的母亲将失去爱子,发出撕裂云霄的痛苦哀嚎。”
“带来的悲泣将远胜于欢笑!”
“阁下,这些可怜的妻子和母亲,都有充足的理由去怨恨这场本可避免的战争!”
“阁下,那些飞散于此的怨魂,都将满怀着愤懑去诅咒你的莽撞与失智!”
“因此,阁下,珍惜现有的和平吧!舰长,珍惜你的士兵吧!”
“现在,告诉我,你们如何回答?!”
“你们可愿接受我们的条件,避免这一切吗?!”
话至最后,青登的语调提高到顶点。
气势之强,仿佛要掀掉整个天花板。
就连坐在青登左右两旁的胜麟太郎和万次郎,都不禁吓了一跳。
不知情的人,怕是还以为幕府才是本次谈判的强势方。
虽然有理不在声高,但是强硬的态度总能在谈判中占到一定的主动权。
凭着凶悍如虎的气场,青登成功压制住了对面。
尼尔和乔斯林上校都被青登给震慑住了。
不过,他们到底是代表一国之脸面的公使以及一舰之长。
仅弹指的工夫,他们就调整好了情绪与神态。
“……”
尼尔紧锁着眉头,毫不退怯地与青登展开对视,锐利的视线仿佛要洞穿青登的身躯。
青登的这一席话,姑且算是半真半假。
首先,幕府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在日本本土内展开节节抵抗。
当前的幕府是啥子德性,青登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简单来说,就是占了压倒性多数的酒囊饭袋,以及他本人、胜麟太郎、万次郎等极少数的能臣干吏。
若无这些最后的忠臣良将来帮幕府撑着台面,幕府早就垮了。
用草台班子去形容它,都算是过誉了。
若是江户失守了,幕府肯定会瞬间崩溃。
当英军进攻时,旗本八万骑……也就是那些过惯了浮浪生活的直参子弟们,铁定会跑得连影儿都没有。
那些还有勇气一战的人,也很难再成气候了。
毕竟,打仗就是打钱。
关东平原是日本为数不多的富裕地区。
失去了江户,就等于失去了关东平原,失去了关东平原,就等于丢了钱粮。
在缺钱少粮的情况下展开抵抗,定然是极为惨烈。
不过,关于法国的那段陈述,青登倒是如实以告。
打从好几年前开始,法国就开始与幕府接触了。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展开,非洲、澳洲、美洲等地基本都被列强瓜分干净了,远东成了为数不多的“净土”。
西洋诸国都想在远东寻找“抓手”,施加自身的影响力。
像日本这样的拥有一定实力的国家,自然是能引起各个势力的拉拢。
虽然后世的互联网总在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辱法段子,但19世纪的法国确实不是好惹的存在。
法国拥有着全欧陆最强的陆军——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幕府计划着建立新军,引入西方的先进武器和军事制度。
而拥有最强陆军的法国又恰好能够帮助到幕府。
双方极度互补,因此幕府确实是有意与法国展开长期合作。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语,是最容易唬人的。
蒸汽船的诞生,将世界各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以前的那种“闭门造车”的封闭日子,铁定是不能再继续了。
因此,青登一直很关注海外的形势,从上洛之前便是如此,上洛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这种习惯。
大坂仗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一直是日本的交通中心、物流中心、信息中心。
出于此故,在来到距离大坂极近的京都之后,青登更加卖力地收集海外的新闻和情报。
经过长久的努力,他对于海外诸国的当前状况和利益诉求,一直有着相当清楚的认知。
横行四海的英国并非没有自己的要害。
只要拿捏住了英国的要害,即使是实力弱小的幕府,也能在谈判中取得佳绩——而这,正是青登敢于接下这个烂摊子的最大底气。
青登的这套说辞,便精准地切中了英方的要害。
他很了解英方想要什么、不能舍弃什么。
其一,英国很忌讳法国的捣乱。
其二,英国目前正采用各种手段来遏制露西亚国的发展。
英吉利国与法兰西国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得可怕。
双方时常结盟,可彼此间又有着深厚的血仇,光是百年战争就打了两回。
英吉利国对待欧洲大陆的外交政策,始终就没变过,那就是一心一意地充当搅屎棍,保持欧陆的均势,绝不让欧陆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法国兴起了,就拉上露国等其他国家去攻击法国。
露国兴起了,就拉上法国等其他国家去攻击露国。
法国又兴起了,就沿照传统路径,又双叒去组建反法同盟。
就这么周而复始。
一来二去之下,以法国、露国为首的欧陆诸国会有多么讨厌英国,便不难想象了。
对于能给英国添麻烦的一切事情,法国向来很积极。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美利坚国的独立战争。
众所周知,美利坚国的国父根本就不是乔治·华盛顿,而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六。
若无路易十六的卖头支援,美利坚国能不能打赢独立战争,实在是一个未知数。
一旦与幕府开战,将会引发法国的下场拆台——这是英国所深深忌讳的。
在远东陷入战争泥潭……饶是家底厚实的“日不落帝国”,也会对此感到发怵。
至于其二,就更好理解了。
近百年来,露西亚国就像是打鸡血了一样,一直在疯狂地向东扩张。
18世纪中叶以来,其势力范围就已经触及到了虾夷地,与幕府产生了争端。
文化年间(1804-1818),双方爆发了数场小规模的战争,史称“文化露寇”。
据青登所知,为了遏阻露西亚国的发展,英国一直计划着在远东找个“抗露桥头堡”。
偌大的远东,适合作为盟友的对象可没有几个。
假使将幕府得罪死了,幕府在投靠法国之余,搞不好还会投靠露国,那英方的“在远东遏阻露方”的计划,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一念至此,尼尔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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