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啦啦啦啦啦!
雨依然下着,其势渐大,已经不再是先前的纤细雨丝,而是豆大的雨滴。
被雨幕紧紧笼罩的尤利亚乌斯号,不复先前的静谧、和谐。
船舷上,全副武装的水兵们神情紧张地扫动视线,检视着海面上的一切。
船舷里,不时传来急促的足音和焦虑的谈话声。
每一艘船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空间就这么大,而人又这么多。
因此,但凡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其传播速度都是飞快的。
于是乎,尽管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但全舰上下都已经收到了这则宛如晴天霹雳的震撼消息——船头的龙骨被不明人士给斩断了!
他们身为水兵,自然明白“龙骨断裂”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探讨声层出不穷——
“嘿,这是假消息吧?”
“那可是龙骨啊!咱们脚下的龙骨比我家隔壁的苏珊婶婶的屁股还要厚大,哪儿有可能说斩就斩?”
“才不是假消息!我刚才亲眼看见了!龙骨被斜着斩成两半!断口深不见底!”
“嘿,如果说……船下的龙骨真的断折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弃舰了?”
“是啊,待在龙骨断裂的船舰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
虽然舰上的各级军官都在极力弹压,可依然无法抑制消息的传播,以及恐慌心理的蔓延……
……
……
此时此刻,一只小舟正沿着尤利亚乌斯号的船壁,一点点地移动向船首。
“划快一点!再划快一点!你们没有吃饭吗?!”
乔斯林上校拧着双眉,骂骂咧咧地怒斥负责划舟的水兵们。
军队是最讲等级秩序的组织,其中又以海军最为显著。
在军舰上,舰长就是无可置疑的老大,一切都得听舰长的。
因此,挨了乔斯林上校的训斥后,负责划舟的这几位水兵不敢怠慢,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哼哧哼哧”地抡动船桨。
就在乔斯林上校的身边,尼尔公使拉长着面庞,黑沉的脸色近乎与暮色融为一体。
便见他衣衫不整,甚至有一颗纽扣扣错了,衬衫没有塞进裤子里,头发乱得像鸟窝——可见他刚刚经历了一段多么混乱的时间。
就在适才,尼尔和乔斯林上校都在各自的卧房里就寝,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
忽然间,自房外响起的一声惊恐大吼,蓦地惊醒了尼尔。
“公使阁下!舰长!大事不好了!船头的龙骨被人给砍坏了!”
起初,尼尔还以为这是水兵们在作恶作剧。
为了打发舰上的无聊时光,水兵们总能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来找乐子。
龙骨被砍断了?
你们怎么不说是整艘船被砍断了呢?!
尼尔支起上半身,没好气地怒斥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作恶作剧作到我的头上了?!”
房外的水兵顿时换上委屈的哭腔:
“不是的!我们并没有在作恶作剧!船头的龙骨真的出事了!请您快来看一眼吧!”
直到这时,尼尔才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对劲儿……
他连忙抓起大衣,胡乱一披,随意地扣上几颗扣子,夺门而出。
刚一出门,他就迎面碰见了同样急匆匆的乔斯林上校。
“上校!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乔斯林上校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快去舰首吧!”
就这样,二人连雨衣都顾不上披,直接硬顶着倾盆大雨,挤上一艘逃生用的小舟,火急火燎地驶向舰首。
很快,一艘被遗弃的老旧渔船,以及巍峨的舰首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只不过,因为连绵乌云的层层遮蔽,天穹上透不出一丝月光,所以他们什么也看不清,只瞧见乌漆嘛黑的一团。
乔斯林上校蹙着眉头,再度吼道:
“灯!灯!快把灯靠过去!手脚麻利些!你们这些懒惰的蠢猪!”
此令一出,舟上的水兵们旋即摘下挂在舟头和舟尾的油灯,提拽着油灯,将油灯靠向舰首。
就在昏黄的光线射向舰首的那一霎……惊恐万分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舟!
水兵们惊慌失措。
乔斯林上校目瞪口呆。
至于身为英国公使,见多识广的尼尔,更是以手抚额,直接惊呼一声:
“我的上帝啊!”
抬眼望去,只见一道巨大无比的斜向切口,横亘在龙骨上!
平整光滑的细长切口,没有一丝多余之处……犹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舟上静悄悄的,只剩下雨滴坠落的声响。
沉重的沉默不断累积……舟上的每一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约莫半分钟后,尼尔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把灯给我!”
说着,他劈手夺过一盏油灯,行至舟边,好让油灯能够更加靠近切口。
他将油灯贴到切口的边上,然后探过头去,眯细双目,仔细观瞧切口。
尽管光线已将切口周围照得一片通明,但这切口的内部却依然深不见底,灯光仍旧照不到它的尽头……
这时,乔斯林上校转头对身旁的水兵嚷道:
“快去把乔治叫来!”
乔治——尤利亚乌斯号的船匠。
……
……
10分钟后,尼尔和乔斯林上校的身边多出一位须发半百的中年人——正是船匠乔治。
乔治紧绷着表情,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像极了在集市里挑选花布的老妈子。
守候在旁的乔斯林上校,则仿佛是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丈夫。
须臾,乔治放下了抚摸切口的双手。
乔斯林上校见状,连忙问道:
“乔治,情况如何?”
乔治轻叹了一口气:
“上校,我就直接说结果了——龙骨已断,这船已经不行了。”
此言一出,乔斯林上校当场石化。
他立即反问道:
“龙骨断得很厉害吗?”
乔治轻轻点头。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确实如此。”
“龙骨断得相当彻底,齐根断成两截了。”
“这船已经废了,必须得尽快将它开回横滨。”
横滨——自打日本开国以来,通商环境优越的横滨便成为了对外开放的门户。
乘着这股东风,横滨从原先的不足百户的小农村,一跃成为活力旺盛的大型城町。
横滨町内到处可见各国的使馆。
横滨港内到处可见各国的船只。
距离江户最近的可供外国船只停靠的港口,便是横滨港。
乔治每说一句,乔斯林上校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英国海军一直有“与舰同沉”的传统。
因此,对于英国海军的舰长们来说,船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
乔治明言尤利亚乌斯号已经不行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乔斯林上校而言,实乃五雷轰顶!
乔斯林上校面露犹豫之色。
片刻后,他缓缓道:
“乔治,你再好好看看……”
然而,他刚一开口,就被乔治抢断道:
“上校,我干船匠这一行已经四十多年了。”
“我的判断不会出错的。”
“龙骨断折的船,已不能再称之为船。”
“必须得即刻将尤利亚乌斯号开回港口,把它拆散,给它换一条新的龙骨。”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接着道:
“上校,您是一船之长,您需要为船上的所有生命负责。”
“现在随便一个暴风雨,都能将这艘船打烂。”
“请面对现实吧。”
乔治的犹如机关枪一般的连续话语,每一字、每一词,都扎进了乔斯林上校的心脏。
身为能够统领一船的长官,他怎会不明白“龙骨断折”的危害性呢?
只不过,虽然他的理智已经接受了眼前的残酷结果,但是其情感却仍未跟上现实。
船的龙骨断了,就像是人的脊椎断了。
乍一看,好像整体还很完好,可是其内部已经变得无比脆弱。
脊椎断折的人类连站都站不起来——船舰亦是同理。
乔斯林紧抿着嘴唇,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幽幽地向乔治反问道:
“乔治,这个切口……真的是用刀砍出来的吗?”
“……上校,我不是专业的剑客,我不了解刀剑之事。但是……这种形状的创伤,除了是用刀劈砍出来的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乔斯林上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所以说……有一位不知名的人士,划着一艘老旧的小渔船,潜行到此地,然后仅用了一刀就毁了我的船,对吗?”
乔治:“……”
无人敢搭腔。
舟上一片静谧……
尼尔公使自刚才开始就一直缄默着。
他背着双手,面孔凛若冰霜,双目直勾勾地紧盯着眼前的这道毁了尤利亚乌斯号的巨大切口。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今日所见的那位拥有神奇“力量”的年轻武士。
与此同时,他还不由回忆起了这位年轻武士在临离开之际所留下的那一句话——
(阁下,请您明白——贵方若是不依不挠,我们亦有权展开反击。)
……
……
江户湾,某处海滩——
“呼……!呼……!呼……!好久没游泳了……呼……!呼……!真累啊……!呼……!呼……!”
桐生老板挣脱海水,爬至岸上,脱掉上身的羽织,用力一拧——哗啦啦啦——瀑布般的海水淌流到岸上。
青登慢他半步地回到岸上。
他一边脱掉湿透的衣服,一边没好气地对眼前的老人说道:
“嘴上一直说累,结果你一直游得比我快……”
桐生老板莞尔:
“我以前曾经在琵琶湖学习过游泳的技巧。你的体力和手脚力量都在我之上,只是你的游泳技巧仍很欠磨练。”
对于桐生老板的这番评价,青登无从辩驳。
对于游泳这项运动,他的水平仅仅只到“会游”的程度。
搭乘着那艘老旧的小渔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过英方的追击。
英舰随便开上几炮,都能将他们的小渔船给掀翻。
因此,只能游泳潜逃了。
青登一边拧干着衣裳,一边扬起视线,遥望远方的江户湾。
虽然看不见那儿的场面,听不见那儿的动静,但他也大致猜得出来尼尔、乔斯林上校等人在瞧见那道震撼的切口后,将会露出多么惊恐的表情。
“他们现在一定正焦头烂额吧!”
说着,青登勾起唇角,露出“计划通”的笑容。
“仔细一想,我今晚似乎没有帮上任何忙啊。哎呀,真是惭愧。”
“桐生老板,别这么说,多亏了你的炉火纯青的划船技术,我才得以更加轻松地抵达目的地。”
这个时候,一老一少都已脱下他们上身的湿衣。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青登确实是无法控制他的视线——他不自觉地扬起视线,偷瞥着桐生老板的上身。
身为立志要娶三个老婆的博爱之人,青登当然没有奇怪的嗜好。
这还是他首次瞧见桐生老板的不加“掩饰”的身躯。
他之所以会忍不住地偷瞥对方的身体,便是因为——对方的脸庞与身体极度不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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